第五章（3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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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走進診室。
程杉沈默地坐在病床上，盡管眼底有哀傷的情緒，但是整個人平和冷靜，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暴力傾向。
看見林翰走進去，還知道跟他打招呼。
“你是心理醫生嗎？”
“我姓林。”
“林醫生。”
程杉對他笑笑，歉意道：“給您添麻煩了，不過我已經沒事了。”
林翰找了張椅子坐下，很放松的姿態，他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意外，很感興趣地問程杉：“你知道這是哪裏？”
“這樣的地方，我以前常去。”程杉說，“是葉臻帶我過來的嗎？”
“你是說那個忙上忙下的小夥子？”林翰笑道，“沒聽見他開口。他叫葉臻？”
“是他。他不喜歡說話。”程杉說，“我能去見他嗎？”
“不想先跟我聊聊？”
程杉歉意地笑笑，說：“我有自己的醫生。她對我的情況比較了解。”
“你看起來很理智。”
林翰沒有再提問題，轉而說。
“和我見過的很多病人都不太一樣。”
程杉說：“其實……是我的問題。我停了一個禮拜的藥，也沒帶在身上。所以想起來以前的事情，情緒有點控制不住。但以後不會了，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。”
林翰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的信息：“以前的事你都記起來了？”
“是……”程杉低聲說，“這一次，應該全都記起來了。好的不好的，所有的感覺都在。但是人不就是這樣嗎，沒有誰能一直順利、快樂的，過去我承受不了的，現在未必不能。我和她不一樣。”
程杉口中的“她”，指的是從前的自己。
林翰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喬恩和葉臻的意圖。
如他所想，遺忘不是結果，她最終的目的是讓程杉記起。
如果以從前程杉的心理狀態，絕對無法承載那些痛苦的記憶。
所以，先對她進行催眠治療，再重塑人格，最後一點一點讓她找回從前的回憶。
“也許這就是喬恩所希望的。”
程杉突然自言自語道——
“她勸我回來，一定知道我會慢慢想起從前的事。”
真是個聰明的姑娘。
林翰和藹地望向她，說：“那你覺得，是記得比較好，還是忘了好？”
程杉咬了咬下唇，說：“記得吧。那是我的東西，如果一直記不起來，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。”
比起從前，她現在至少覺得踏實很多。
“可你現在感覺不太好。”
林翰放柔語氣，希望她能說出內心全部的想法。
“因為那些記憶讓你難過了？”
“嗯。”程杉不否認，她說，“盡管我不太能理解她為什麽會痛苦到崩潰。但是……”
她又用力咬了咬唇，但也沒能阻止眼淚落下。
程杉立刻擡手抹去，並深吸了一口氣：“但我現在多了一個煩惱。”
林翰知道她現在正對自己敞開心扉，於是靜靜地看著她，眼裏充滿了鼓勵。
程杉雙手環臂，聲音小得像是在跟誰說悄悄話——
“我好想他。”
當記憶回溯，對程見溪的情感再也無法被忽略。
那是少年程杉唯一愛過的人。
是全世界對她最好的程見溪。
“我好想他。”
另一個房間裏，葉臻站在記錄七號診室內情況的錄像機旁，看著她難過的模樣，聽著她委屈的聲音傳出來，唇角抿得極緊。
他走出房間，站在走廊上，低頭給喬恩發了消息。
——小杉在Q大校友會後情緒劇烈波動，我帶她去見了林醫生。她清醒以後，和程見溪有關的感受也已經全部記起。
消息發送之後，很快有了回應。
“比預想的要快。她現在情緒穩定？也沒有出現記憶偏差或者其它紊亂的情況？”
——對。
“這是個好消息，我想我們快要成功了。只要接下來的半年不出問題，就可以開始停藥，如果一切順利，才算成功。”
——嗯。
“葉總，接下來就看你的了。”
葉臻沒再回覆喬恩，因為他看見林醫生從七號診室走出來了。
林醫生對葉臻說：“你告訴她了？一切如喬恩所願，她是不是很高興。”
他說完，嘆了口氣，自言自語道：“那丫頭還要跟我賭氣到什麽時候。”
葉臻不便插手林家的家事，他問林翰:我可以進去了嗎。
“去吧。”
林醫生微微佝僂著踱步離開，背影顯得寂寥落寞。
葉臻大步走進診室。
看到程杉微微垂頭坐在床上，臉上留著淚痕，情緒稍顯低落。
他屈膝，半蹲在床邊平視著她。
程杉的目光落在葉臻臉上，有片刻的凝滯，但很快，她就將視線偏到一旁：“葉臻，謝謝你。你又幫了我。”
葉臻的右手握在左手腕上——他在沖她比手語。
程杉不由地又看過去。
他的動作很慢，所以她看得很清楚。
葉臻在對她說：我帶你回去。
程杉點頭，說：“好。”
葉臻扶她下床，走到一半，程杉的動作卻慢下來。
程杉神情有些疑惑，她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：“葉臻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是不是忘了什麽？”
程杉回頭看了一眼診室，裏面空空蕩蕩，她沒有遺留下任何東西。
她努力回憶，但始終抓不住腦中方才一閃而過的古怪念頭。
或許是錯覺吧，程杉按捺下心口的那陣不安，對著葉臻搖搖頭：“我想多了。”
程杉的心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，面對葉臻也沒了他離開前生出的那一點親近。
回到葉家老宅，程杉收到葉慕從國外發來的郵件。
“小杉，我明天回國，今天北京時間21：00我們開個視頻會議。
壓縮包裏是我初步篩選出來的照片，你再看看哪些能用，篩選之後把主封先挑出來修，其他的我讓美工盡快修出來給我。
文案那邊我安排了加班，後天初稿就能給到我。
現在情況緊急，印刷廠那邊負責人聯系了我，我們跟別家的排期撞上了。我打算提前一個禮拜出定稿。”
程杉打開手機，果然看到她給自己還發了一條一模一樣的微信。
程杉回她：“新產品的上線呢？”
葉慕一定是守在手機邊上，她秒回：“南榮鄴已經熬了兩個通宵了。明天產品部和運營部一起加班。”
程杉：“明白。我在明早之前把照片處理好給你。”
葉慕：“啊小杉你太棒了！”
程杉：“美工要出產品圖片和雜志配圖，這個時間她們趕不及。我做完以後，你抄送一份文案定稿給我，雜志配圖我來。”
葉慕發了一個感激涕零的表情過來：“我真想隔著太平洋擁抱你！”
程杉笑笑。
工作讓她覺得充實，可以抵消她身在葉家，每天不得不見到葉臻而又不知道如何與他相處的淡淡別扭。
好在葉臻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適應，也很知趣地沒有主動找她。
接下去的那一周，他每天都很早就去了公司，次日淩晨才回來。
葉慕更拼。回國以後，連家都沒回，就直接去了M·O。
每個人都緊張地忙碌起來，眾志成城，終於在月底之前，提前把雜志定稿做了出來。
產品部也如期將所有配合新一季蜜月主題的產品一一上線。
葉臻劃出一周時間，給大夥每人機動地安排輪休兩天。
並讓蘇威通知策劃部，下個月雜志上市後，全體策劃部門員工一起去龍灣島團建。
消息一出來，策劃部門群聊裏簡直炸開了鍋。
飛飛是小豬：天吶！龍灣島！兩天一夜！我耳朵沒花吧！
嚕啦啦：對對對，你眼睛沒聾~
飛飛是小豬：我想唱一首《感恩的心》送給大老板！
燕子不穿花衣：感覺葉美人對我們部門格外好哎，也不知道是沾了誰的光[賊笑][賊笑]
琪寶寶愛吃肉：因為我們最近都很累吧，連續上了十二天班呢。
采薇菇涼：上回產品部團建，只有葉主編去了。這次葉美人會一起嗎？
蘇威：好了姑娘們，低調低調，我想說的是……這一次，葉總、南榮總監、葉主編都會參與團建！屆時，我們會有一些分組的小游戲，獎勵豐厚哦，大家可以期待一下下~
蘇威這句話發完，群聊界面迅速以十秒為單位被刷屏了。
葉臻以往連年會都不去參加，這一次卻要參加策劃部門的小小團建。
所有人都興奮地猜測著原因。
宋燕一臉看破不說破的笑容，戳了戳自己身邊坐著的琪琪，小聲說：“我覺得這次大老板是沖著小薇去的。”
琪琪找不到更合適的理由，但也不願意承認宋燕的說法，只不尷不尬地笑笑：“可能吧。”
“哎呀，真是羨慕死她了。”宋燕嘆道，“俗話說傻人有傻福，真是不假呢。”
群聊裏只有蘇威的名字是真實姓名，其他人程杉都不認識。
不過看她們熱火朝天地海聊，似乎都覺得這次的團建，是一次值得期待的短途旅行。
晝夜的忙碌告一段落，葉慕在家裏睡了兩整天才找回正常狀態。
她貼著面膜晃到程杉房間找她聊天，發現她正在收拾行李，不由大驚，一把扯掉面膜，說：“你這是要走？！”
程杉點頭：“我的傷都好了，當然是時候回了。”
葉慕著急得在她房裏來回轉悠，可最後也沒想到挽留她的借口。
末了，沮喪地往她床邊一坐，道：“怎麽就趕上這段時間忙起來呢！哎呀真是，有時候我都覺得老天在跟我哥作對。”
程杉聽她抱怨起老天來，不由好笑道：“這跟老天、你哥有什麽關系。”
葉慕覺得她在自己家也住了一段日子，有些話也是時候告訴她了，便說：“你難道真看不出來我哥對你有意思啊？”
程杉的動作一滯，臉上的表情倒還保持著剛才的淺笑，她說：“不是你想的那樣。”
“怎麽會不是我想的那樣！他可是我哥哎。”葉慕說，“我偷偷跟你說你不能告訴他哦……”
“什麽？”
“我哥的工作室，就是書房隔壁那一間，裏面存了好多你的作品。有些是拍賣會上買來的，有些是打印裝裱的。”
怎麽會？程杉微愕。
“我們都是成年人了，不要像小孩子猜來猜去的。你給我個準話。”葉慕見她發怔，以為有戲，便進一步道，“你對我哥，到底有沒有感覺？”
程杉拂開頰邊的碎發，低下頭去，語氣卻堅決：“我和他不可能的。”
葉慕的心一墜，脫口說：“為什麽啊？我哥哪裏不夠好？是不是因為他不能說話？”
程杉無法向她解釋程見溪的事，她安靜地看向葉慕：“如果只有這個理由能讓你不再勸我，那你可以這麽想。”
她竟然會把話說得這麽絕。
可葉慕並沒有因為程杉說不可能就表現出一點對她不滿意的意思，她反而貼上去，問：“那……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？”
程杉說不好，她認真想了一會兒，說：“我現在還沒把自己活明白。很難說清會喜歡什麽人。”
那就是還有戲！
葉慕眼睛一亮，說：“要是以後，你發現其實你挺喜歡我哥的，那不就皆大歡喜？”
程杉沒說話。
但心裏卻因為葉慕的話起了漣漪。
不是葉臻不好。相反的，他太好了。
程杉在心裏說，可如果是他。
她總有背叛了程見溪的感覺。
這念頭在腦中徘徊，讓她無端覺得煩躁。索性全數拋開不想了。
收拾妥當，程杉去跟葉臻道別。
她走上三樓，看見葉臻的書房門沒有關嚴，想敲門，又想起葉臻沒辦法應答，於是輕輕推開了門。
屋裏很安靜，葉臻伏在書桌上睡著了。
他的員工連續十二天出勤，他又何嘗不是一直處於高強度的工作之中。
程杉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和呼吸聲，從屋裏沙發上拿了毛毯走過去，給他蓋在身上。
葉臻睡得極淺，程杉僅僅是觸碰到他，後者便立刻醒了。
他雙目通紅，猛地擡頭看向程杉時，還有些發懵，是倦極了的模樣。
但很快他看清來人，最本能的反應是先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，隨後擡手揉了揉太陽穴。
程杉有點心軟，說：“我要回去了，來跟你打聲招呼。”
葉臻難得有些怔忪，目光直直望著程杉，就像是聽數學題聽懵了的小孩子，一時反應不過來似的。
“這些天打擾了。”程杉又說，“謝謝。”
葉臻終於明白程杉的來意，站起身打手勢道：不要跟我說謝謝。
“我應該跟你道謝。”程杉定定地望著他，“雖然你是程見溪的哥哥，但是你也沒有照顧我的義務。你這麽做了，我是承你的情，所以也會加倍努力工作的。”
葉臻是何等聰明的人，程杉一字一句把這樣的話都說給他聽了，言下之意他怎麽會聽不懂。
所以當她記起程見溪以後，就要完完全全跟他劃清界限麽。
葉臻擡手就要反駁程杉的話，後者卻先他一步開口：“葉臻，我東西不多，就自己回去了。你別送我了。”
她說完這些話，並不去看他的表情，轉頭就走了。
葉臻站在原地，眼中的神采一點一點黯淡下去。
“程杉是個太專情、長情的人。”
葉臻想起當初喬恩跟他說的話。
“所以程見溪的死才會讓她崩潰成這樣。葉總，你要做好準備，即便她找回記憶，不再空虛、混沌地過日子，也未必能接受你……就算是這樣，你也要幫她記起從前的事嗎。你能承受她記起程見溪以後，產生所有的反饋嗎。”
——比起看著她渾渾噩噩的生活。我更希望她能重新找回自己。
那個時候，他以為能看著程杉活得像個有血有肉的人，自己就會滿足。
可現在，他卻眼看著自己對程杉的欲望日覆一日地增長、叫囂。
同樣的，接受她對故人的思念和毫無保留的愛，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受。
他覺得自己已經克制得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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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杉沈默地坐在病床上，盡管眼底有哀傷的情緒，但是整個人平和冷靜，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暴力傾向。
看見林翰走進去，還知道跟他打招呼。
“你是心理醫生嗎？”
“我姓林。”
“林醫生。”
程杉對他笑笑，歉意道：“給您添麻煩了，不過我已經沒事了。”
林翰找了張椅子坐下，很放松的姿態，他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意外，很感興趣地問程杉：“你知道這是哪裏？”
“這樣的地方，我以前常去。”程杉說，“是葉臻帶我過來的嗎？”
“你是說那個忙上忙下的小夥子？”林翰笑道，“沒聽見他開口。他叫葉臻？”
“是他。他不喜歡說話。”程杉說，“我能去見他嗎？”
“不想先跟我聊聊？”
程杉歉意地笑笑，說：“我有自己的醫生。她對我的情況比較了解。”
“你看起來很理智。”
林翰沒有再提問題，轉而說。
“和我見過的很多病人都不太一樣。”
程杉說：“其實……是我的問題。我停了一個禮拜的藥，也沒帶在身上。所以想起來以前的事情，情緒有點控制不住。但以後不會了，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。”
林翰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裏的信息：“以前的事你都記起來了？”
“是……”程杉低聲說，“這一次，應該全都記起來了。好的不好的，所有的感覺都在。但是人不就是這樣嗎，沒有誰能一直順利、快樂的，過去我承受不了的，現在未必不能。我和她不一樣。”
程杉口中的“她”，指的是從前的自己。
林翰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喬恩和葉臻的意圖。
如他所想，遺忘不是結果，她最終的目的是讓程杉記起。
如果以從前程杉的心理狀態，絕對無法承載那些痛苦的記憶。
所以，先對她進行催眠治療，再重塑人格，最後一點一點讓她找回從前的回憶。
“也許這就是喬恩所希望的。”
程杉突然自言自語道——
“她勸我回來，一定知道我會慢慢想起從前的事。”
真是個聰明的姑娘。
林翰和藹地望向她，說：“那你覺得，是記得比較好，還是忘了好？”
程杉咬了咬下唇，說：“記得吧。那是我的東西，如果一直記不起來，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。”
比起從前，她現在至少覺得踏實很多。
“可你現在感覺不太好。”
林翰放柔語氣，希望她能說出內心全部的想法。
“因為那些記憶讓你難過了？”
“嗯。”程杉不否認，她說，“盡管我不太能理解她為什麽會痛苦到崩潰。但是……”
她又用力咬了咬唇，但也沒能阻止眼淚落下。
程杉立刻擡手抹去，並深吸了一口氣：“但我現在多了一個煩惱。”
林翰知道她現在正對自己敞開心扉，於是靜靜地看著她，眼裏充滿了鼓勵。
程杉雙手環臂，聲音小得像是在跟誰說悄悄話——
“我好想他。”
當記憶回溯，對程見溪的情感再也無法被忽略。
那是少年程杉唯一愛過的人。
是全世界對她最好的程見溪。
“我好想他。”
另一個房間裏，葉臻站在記錄七號診室內情況的錄像機旁，看著她難過的模樣，聽著她委屈的聲音傳出來，唇角抿得極緊。
他走出房間，站在走廊上，低頭給喬恩發了消息。
——小杉在Q大校友會後情緒劇烈波動，我帶她去見了林醫生。她清醒以後，和程見溪有關的感受也已經全部記起。
消息發送之後，很快有了回應。
“比預想的要快。她現在情緒穩定？也沒有出現記憶偏差或者其它紊亂的情況？”
——對。
“這是個好消息，我想我們快要成功了。只要接下來的半年不出問題，就可以開始停藥，如果一切順利，才算成功。”
——嗯。
“葉總，接下來就看你的了。”
葉臻沒再回覆喬恩，因為他看見林醫生從七號診室走出來了。
林醫生對葉臻說：“你告訴她了？一切如喬恩所願，她是不是很高興。”
他說完，嘆了口氣，自言自語道：“那丫頭還要跟我賭氣到什麽時候。”
葉臻不便插手林家的家事，他問林翰:我可以進去了嗎。
“去吧。”
林醫生微微佝僂著踱步離開，背影顯得寂寥落寞。
葉臻大步走進診室。
看到程杉微微垂頭坐在床上，臉上留著淚痕，情緒稍顯低落。
他屈膝，半蹲在床邊平視著她。
程杉的目光落在葉臻臉上，有片刻的凝滯，但很快，她就將視線偏到一旁：“葉臻，謝謝你。你又幫了我。”
葉臻的右手握在左手腕上——他在沖她比手語。
程杉不由地又看過去。
他的動作很慢，所以她看得很清楚。
葉臻在對她說：我帶你回去。
程杉點頭，說：“好。”
葉臻扶她下床，走到一半，程杉的動作卻慢下來。
程杉神情有些疑惑，她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：“葉臻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是不是忘了什麽？”
程杉回頭看了一眼診室，裏面空空蕩蕩，她沒有遺留下任何東西。
她努力回憶，但始終抓不住腦中方才一閃而過的古怪念頭。
或許是錯覺吧，程杉按捺下心口的那陣不安，對著葉臻搖搖頭：“我想多了。”
程杉的心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，面對葉臻也沒了他離開前生出的那一點親近。
回到葉家老宅，程杉收到葉慕從國外發來的郵件。
“小杉，我明天回國，今天北京時間21：00我們開個視頻會議。
壓縮包裏是我初步篩選出來的照片，你再看看哪些能用，篩選之後把主封先挑出來修，其他的我讓美工盡快修出來給我。
文案那邊我安排了加班，後天初稿就能給到我。
現在情況緊急，印刷廠那邊負責人聯系了我，我們跟別家的排期撞上了。我打算提前一個禮拜出定稿。”
程杉打開手機，果然看到她給自己還發了一條一模一樣的微信。
程杉回她：“新產品的上線呢？”
葉慕一定是守在手機邊上，她秒回：“南榮鄴已經熬了兩個通宵了。明天產品部和運營部一起加班。”
程杉：“明白。我在明早之前把照片處理好給你。”
葉慕：“啊小杉你太棒了！”
程杉：“美工要出產品圖片和雜志配圖，這個時間她們趕不及。我做完以後，你抄送一份文案定稿給我，雜志配圖我來。”
葉慕發了一個感激涕零的表情過來：“我真想隔著太平洋擁抱你！”
程杉笑笑。
工作讓她覺得充實，可以抵消她身在葉家，每天不得不見到葉臻而又不知道如何與他相處的淡淡別扭。
好在葉臻似乎感覺到了她的不適應，也很知趣地沒有主動找她。
接下去的那一周，他每天都很早就去了公司，次日淩晨才回來。
葉慕更拼。回國以後，連家都沒回，就直接去了M·O。
每個人都緊張地忙碌起來，眾志成城，終於在月底之前，提前把雜志定稿做了出來。
產品部也如期將所有配合新一季蜜月主題的產品一一上線。
葉臻劃出一周時間，給大夥每人機動地安排輪休兩天。
並讓蘇威通知策劃部，下個月雜志上市後，全體策劃部門員工一起去龍灣島團建。
消息一出來，策劃部門群聊裏簡直炸開了鍋。
飛飛是小豬：天吶！龍灣島！兩天一夜！我耳朵沒花吧！
嚕啦啦：對對對，你眼睛沒聾~
飛飛是小豬：我想唱一首《感恩的心》送給大老板！
燕子不穿花衣：感覺葉美人對我們部門格外好哎，也不知道是沾了誰的光[賊笑][賊笑]
琪寶寶愛吃肉：因為我們最近都很累吧，連續上了十二天班呢。
采薇菇涼：上回產品部團建，只有葉主編去了。這次葉美人會一起嗎？
蘇威：好了姑娘們，低調低調，我想說的是……這一次，葉總、南榮總監、葉主編都會參與團建！屆時，我們會有一些分組的小游戲，獎勵豐厚哦，大家可以期待一下下~
蘇威這句話發完，群聊界面迅速以十秒為單位被刷屏了。
葉臻以往連年會都不去參加，這一次卻要參加策劃部門的小小團建。
所有人都興奮地猜測著原因。
宋燕一臉看破不說破的笑容，戳了戳自己身邊坐著的琪琪，小聲說：“我覺得這次大老板是沖著小薇去的。”
琪琪找不到更合適的理由，但也不願意承認宋燕的說法，只不尷不尬地笑笑：“可能吧。”
“哎呀，真是羨慕死她了。”宋燕嘆道，“俗話說傻人有傻福，真是不假呢。”
群聊裏只有蘇威的名字是真實姓名，其他人程杉都不認識。
不過看她們熱火朝天地海聊，似乎都覺得這次的團建，是一次值得期待的短途旅行。
晝夜的忙碌告一段落，葉慕在家裏睡了兩整天才找回正常狀態。
她貼著面膜晃到程杉房間找她聊天，發現她正在收拾行李，不由大驚，一把扯掉面膜，說：“你這是要走？！”
程杉點頭：“我的傷都好了，當然是時候回了。”
葉慕著急得在她房裏來回轉悠，可最後也沒想到挽留她的借口。
末了，沮喪地往她床邊一坐，道：“怎麽就趕上這段時間忙起來呢！哎呀真是，有時候我都覺得老天在跟我哥作對。”
程杉聽她抱怨起老天來，不由好笑道：“這跟老天、你哥有什麽關系。”
葉慕覺得她在自己家也住了一段日子，有些話也是時候告訴她了，便說：“你難道真看不出來我哥對你有意思啊？”
程杉的動作一滯，臉上的表情倒還保持著剛才的淺笑，她說：“不是你想的那樣。”
“怎麽會不是我想的那樣！他可是我哥哎。”葉慕說，“我偷偷跟你說你不能告訴他哦……”
“什麽？”
“我哥的工作室，就是書房隔壁那一間，裏面存了好多你的作品。有些是拍賣會上買來的，有些是打印裝裱的。”
怎麽會？程杉微愕。
“我們都是成年人了，不要像小孩子猜來猜去的。你給我個準話。”葉慕見她發怔，以為有戲，便進一步道，“你對我哥，到底有沒有感覺？”
程杉拂開頰邊的碎發，低下頭去，語氣卻堅決：“我和他不可能的。”
葉慕的心一墜，脫口說：“為什麽啊？我哥哪裏不夠好？是不是因為他不能說話？”
程杉無法向她解釋程見溪的事，她安靜地看向葉慕：“如果只有這個理由能讓你不再勸我，那你可以這麽想。”
她竟然會把話說得這麽絕。
可葉慕並沒有因為程杉說不可能就表現出一點對她不滿意的意思，她反而貼上去，問：“那……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？”
程杉說不好，她認真想了一會兒，說：“我現在還沒把自己活明白。很難說清會喜歡什麽人。”
那就是還有戲！
葉慕眼睛一亮，說：“要是以後，你發現其實你挺喜歡我哥的，那不就皆大歡喜？”
程杉沒說話。
但心裏卻因為葉慕的話起了漣漪。
不是葉臻不好。相反的，他太好了。
程杉在心裏說，可如果是他。
她總有背叛了程見溪的感覺。
這念頭在腦中徘徊，讓她無端覺得煩躁。索性全數拋開不想了。
收拾妥當，程杉去跟葉臻道別。
她走上三樓，看見葉臻的書房門沒有關嚴，想敲門，又想起葉臻沒辦法應答，於是輕輕推開了門。
屋裏很安靜，葉臻伏在書桌上睡著了。
他的員工連續十二天出勤，他又何嘗不是一直處於高強度的工作之中。
程杉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和呼吸聲，從屋裏沙發上拿了毛毯走過去，給他蓋在身上。
葉臻睡得極淺，程杉僅僅是觸碰到他，後者便立刻醒了。
他雙目通紅，猛地擡頭看向程杉時，還有些發懵，是倦極了的模樣。
但很快他看清來人，最本能的反應是先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，隨後擡手揉了揉太陽穴。
程杉有點心軟，說：“我要回去了，來跟你打聲招呼。”
葉臻難得有些怔忪，目光直直望著程杉，就像是聽數學題聽懵了的小孩子，一時反應不過來似的。
“這些天打擾了。”程杉又說，“謝謝。”
葉臻終於明白程杉的來意，站起身打手勢道：不要跟我說謝謝。
“我應該跟你道謝。”程杉定定地望著他，“雖然你是程見溪的哥哥，但是你也沒有照顧我的義務。你這麽做了，我是承你的情，所以也會加倍努力工作的。”
葉臻是何等聰明的人，程杉一字一句把這樣的話都說給他聽了，言下之意他怎麽會聽不懂。
所以當她記起程見溪以後，就要完完全全跟他劃清界限麽。
葉臻擡手就要反駁程杉的話，後者卻先他一步開口：“葉臻，我東西不多，就自己回去了。你別送我了。”
她說完這些話，並不去看他的表情，轉頭就走了。
葉臻站在原地，眼中的神采一點一點黯淡下去。
“程杉是個太專情、長情的人。”
葉臻想起當初喬恩跟他說的話。
“所以程見溪的死才會讓她崩潰成這樣。葉總，你要做好準備，即便她找回記憶，不再空虛、混沌地過日子，也未必能接受你……就算是這樣，你也要幫她記起從前的事嗎。你能承受她記起程見溪以後，產生所有的反饋嗎。”
——比起看著她渾渾噩噩的生活。我更希望她能重新找回自己。
那個時候，他以為能看著程杉活得像個有血有肉的人，自己就會滿足。
可現在，他卻眼看著自己對程杉的欲望日覆一日地增長、叫囂。
同樣的，接受她對故人的思念和毫無保留的愛，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受。
他覺得自己已經克制得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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